安德鲁·沙利文(Andrew Sullivan)写道:“一切保守主义都始于失去。如果我们从来不懂得失去,我们就永远不可能感受到保守的需求。”
这就是为什么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的《法国革命论》(Reflections on the Revolution in France)会是保守主义的权威启蒙文献,这本书是一部关于法国君主制度幻灭的哀歌。这也是为什么作为现代化实验产品的美国在历史上没有产生太多纯粹的保守主义者的原因。
所谓的保守主义奠基者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和亚历山大·汉密尔顿(Alexander Hamilton)实际上是激进管理新体制的创始人。19 世纪的辉格党人、有些时候看起来像保守主义者的韦伯斯特(Webster)、克莱(Clay)和卡尔霍恩(Calhoun)大力支持资本主义发展。很多南方人即使赞成奴隶制,也很支持能使他们保持富裕的经济制度,他们积极主动地接受了可以使奴隶制度产生高额利润的贸易和现代技术。而且作为进步时代和新政体现开始的现代保守主义,也一直与有活力的资本主义和道德主义结合在一起。
在这种背景下,《凯南日记》(The Kennan Diaries)一书颇具启发性、引入入胜,但有时又有点让人不安。乔治·F·凯南(George F. Kennan)是 20 世纪最知名的知识分子外交官,他提出了美国借以赢得冷战胜利的遏制政策。
在凯南的大部份生涯里,人们都将其看作是战略家,而且由于他在大部分外交政策问题上都采取鸽派立场,他也被视为自由主义者。正如这些日记里记述的,他的大半生时光都花在思考政治哲学上。他的直觉和洞察力极具保守主义风格,但在某种程度上又无法归类为现在的左翼右翼派别。
他在一篇日记中写道:“我总是情不自禁地遗憾我没能早生 50 或 100 年。现在的生活太丰富,以至于我们都无法充分理解它。我们知道太多城市,却不能真正在任一城市生长;我们拥有太多朋友,却无法收获真正的友谊;我们阅读丰富的书籍,却无法真正地掌握其中奥义;我们的观点重量不重质,这让我们的生活开始变得像一部电影,数百帧多姿多彩的画面在我们的认知领域不断呈现,在我们还没来得及思考之前便一闪而过。”这是深刻本能的保守主义的生动描述——特别是如果你考虑到这篇日记写于 1927 年 12 月。
为了保持保守主义的古老传统,凯南怀念已经消失在人们视线中的有着共同目标的小型社区。1938 年,当他还在美国国务院工作时,他请了几天假、骑着自行车穿过他童年成长的州府威斯康星州乡村,回忆这些他骑行而过的小村庄是怎样随着洪水、飓风及战争而联合起来,以及强调个人主义的现代生活是怎样侵蚀共同感的。17 年后,他嫌恶地审视自己的祖国,这个繁荣、城市化的 1950 年代的美国:“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离开这里,因为这里只有无尽的车流、挡风玻璃后一张张无趣死板的面孔、各种镀铬的东西、柏油马路、广告、电视机、汽车加油站、热狗摊、沉闷的商业中心、郊外的砖砌建筑、乡村俱乐部、烤肉酒吧、空虚的活动……”
他在几乎所有现代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能找到阴暗面,特别是对汽车和飞机。对前者他认为:“最好的出行方式是高速公路,当然,在夜间行驶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活动,生命减去了死亡的时间,但是比看见任何东西要好点。”他解释说:“飞行(特别是机场)是最让我接近彻底精神抑郁边缘的体验。”他对 1986 年“挑战号”航天飞机失事爆炸的反应,是他会很乐于“用整个美国太空计划(不管是军事的还是民用的)来交换一套良好的国家电报系统,以及我们曾经拥有过的铁路交通网络。
他的观点来源于历史、哲学和信仰——信仰这点让我有点诧异。1980 年在耶稣受难节(Good Friday)时,他写了一篇美妙的赞美诗,赞美耶稣基督的生命和遗迹:“大多数的人类事件让位于时间的侵蚀……但在各各他(基督被钉死之地,译注)的小山丘上……出现了……一种最伟大、最令人惊讶的例外……一个男人、一个犹太人,算是某种持不同信仰的宗教先知,他被和两名普通的窃贼一起钉在十字架上 ……这个男人的教义有两点:第一是慈善和友爱的原则……但第二点讲的是救赎的可能性,以及直面自我的认知和忏悔……两者的结合……激励了整个伟大的文明,创造出了伟大的艺术,建造了成百上千辉煌的教堂……塑造并规范了人们的思想,以及无数代人的价值观。简而言之,它的创造性也被烙印在了一支伟大的人类精神之花上。”
凯南的保守主义是诗意的、广泛的,而又是完全不实用的。1979 年,他提出了某种可能让自己满意的政治纲领:“我不只是一个政治独立主义者,还是个信仰自给自足的人。我不仅相信一个健康的国家社会应该坚定地避免外国劳工的输入……而且我还认为,我们应该尽量减少与他国之间的经济和金融交流。”在某些读者看来,这听起来有点像朝鲜,但是凯南对小型社区本质、凝聚力和道德优越性的颂扬和欧洲思想一脉相承。我们也只能把这种观点描述为凯南式的种族主义。
在 1978 年飞往洛杉矶的航班上写作时,凯南想到当他着陆后只能看见很少的白人面孔,他还悼念了英国籍人群的减少——而他们的祖祖辈辈奠定了美国早期宪法结构和政治理想的基石。他反而预言说,美国注定“成为多民族融合的国家,……成为充满没有个体特色的平庸乏味者的大熔炉”。
凯南时不时地表现出保守的种族主义。他对南非的观点深受他觉得黑人无法胜任自由和民主的观点影响。他在 1990 年写道:“我认为,在 5 到 10 年的时间里,我们将看到白人绝望地试图移民到其他国家,而由于经济衰退导致没有足够资源供养自己的国民,非洲国家会向美国提出援助申请。”
但在很大程度上,凯南的种族主义源于他的保守主义,也就是说,他对现代多民族国家以及多种族的融合感到深深地不信任。他并不是瞧不起中国人、印度人、俄罗斯人或犹太人。他只是觉得,他们如果在自己的种群社区里发展,要比在一个混合的大熔炉中发展得要好得多。他关于有色人种评论的语调总是很尖锐、并带有嘲讽的锋芒。
#p#分页标题#e#随着时间的推移,凯南的悲物范围扩大到了环境问题、人口激增以及滥用地球有限自然资源等问题。1968 年他写道:“大型灾难的危险……是如此巨大以至于部分成为必然的结果。”他在 1970 年代和1980 年代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担心核武器,深信这将导致战争,并带来影响范围大得无法想象的全球性灾难。而直到 1988 年,中国直播网,当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Mikhail Gorbachev)已经开始结束冷战时,中国直播网,他还写道:“关于核灾难能否避免这一问题,我不抱任何希望。”多年来,凯南因为其军事化、帝国势力渗透、傲慢与咄咄逼人而强力谴责美国外交政策。冷战以一种他在 1946 年和 1947 年就曾经在很大程度上预测过的方式结束了。他曾经担心整个欧洲会发生的动荡和颠覆性的变化,因此他对德国的重新统保持怀疑态度。
我意识到,此时此刻凯南听起来像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头,桎囿于思乡情绪和理想主义。因此我们要怎样来诠释这位非同凡响的杰出策略家凯南呢?从他早期担任外交官的时候开始,他就是当时世界的敏锐观察者,我们可以在他的日记中看到这点。他于 1933 年 12 月同美国驻苏联的第一任外交官一起抵达俄罗斯,他迅速地了解了苏联体制的残酷现实,而当时许多西方人还对其充满敬畏。1934 年 9 月莫斯科美国大使馆举行了的一场与英国自由主义者的茶话会,参加者包括费边社会主义创始人西德尼·韦布(Sidney Webb)。会上他注意到,英国自由主义者的“思维非常抽象,他们很容易为了共产主义而兴奋,因为他们的态度纯粹是一种姿态。而在他们心里,他们从未希望成为布尔什维克主义者或除了平凡英国人以外的其他什么人。”
现实主义的敏锐触觉充斥在所有凯南的外交官式观察中。1944 年,他和受到苏联支持波兰独立鼓励性的波兰首相共进晚餐,凯南很肯定,不管别人怎么说,波兰人的结局会很悲惨。“最终,克里姆林宫极度偏狭的眼睛只能够区分附属国和敌对国。而俄国的邻国们,如果不想要成为其中的一种,就必须让自己成为另一种。”
同样地,凯南对美国计划由国际组织主持战后和平的批评也根源于他的历史观察。他写道:“这种结构一直服务于设计它们出来的目标,依附于强权国家赋予它内容与实体。一旦它成为强权国家改变现状非此即彼的利益所在,这些条约结构没有一条能够阻止这些改变。”在 1944 年,很少有人能对联合国持有相同的先见。
1945 年,凯南预测俄罗斯会控制东欧,说富兰克林·罗斯福对斯大林的信任是错误和天真的——持这种观点的几乎只有他一人。而且他还和其他一些人一样、先见性地预测到 1940 年后期,虽然中国和苏联是紧密的共产主义同盟,但是他们会分道扬镳。
这又解释了凯南奇怪的二重性,对国外事务有先见之明,而对国内事务则反应迟钝。我认为像他自己承认的那样,原因是因为他在自己的国家里却总感觉像自己像个陌生人,是“我自己时代的过客,而不是大家庭的一员”。
凯南的天才在于,他能准确预见其他国家的本质,那些国家通常比美国更传统,并和它们的传统密不可分。例如,在他那篇著名的 5500 字的“长电文”里,他充分论证了应该对苏联实施遏制政策而不是武力对抗,他的开创性贡献,是解释了斯大林政策在很大程度上是对俄国旧策略的传承,以及为什么强加于上的现代苏联体制最终将会烟消云散。他对波兰、联合国、中国的分析,均是在类似的历史、延续性和文化的理解基础上得出的。
让凯南不能真正理解的是现代化。技术、资本主义、贸易、移民,这所有的种种带来了巨大的变化,因此让凯南将它们视为危险和灾难。美国是这些活力的中心,因而成了他最惧怕的地方。
1994 年,在凯南 90 岁的时候,他写了一篇日记,试国解释俄罗斯的外交政策,他指出,70 年的共产主义已经扭曲了一个伟大的文明,我们应该对这个“不幸受伤、并在精神层面被削弱了的国度”抱有同情心,这样我们才能理解它在国际舞台上断断续续的行动。然后他继续审视美国,对这个国家他却完全无法感同身受。他看到这片土地遭受了“无节制的颓废”,充斥着对“性和暴力的病态关注,为同性婚恋取得骄傲、高贵和有前景的生活方式的社会地位进行着奇怪的努力”,还有最后,可能是最让他厌恶的是政治正确性的魔咒,这意味着美国人“完全丧失了幽默感”。这些就是他对 1990 年代蓬勃发展的反应。
乔治·凯南在世界天空上点燃了一道有力的亮光。但是在他自己的故乡,他自始至终仍是一个不知所措的陌生人。
翻译 熊猫译社 曾丹
题图来自 Vikipe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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